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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煽情教育 還是知識傳授
——分析香港的「國民教育」及其課程指引 (1)
 
 
丁望

原載:信報月刊,2012年11月號,頁52—57
上網:2012.12.18

 
  關鍵詞:國民教育,知識傳授,指引,政教,感情引導,當代中國,儒家,道德論,秩序文化,普世價值,個人崇拜,歸屬感,身份認同,文革

  引述歷史典籍:
  
博學之,審問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篤行之。(中庸)
  立愛惟親,立敬惟長,始於家邦。(尚書.伊訓)
  恭近於禮(論語.習而)
  道之以德,齊之以禮,有恥且格。(論語.為政)
  當仁不讓於師(論語.衛靈公)
  人無禮則不生,事無禮則不成,國家無禮則不寧/以善先人者謂之教,以不善先人者謂之諂/是是非非謂之知,非是是非謂之愚。(荀子.修身)
 
圖1,公民廣場上的反國教集會。本網圖片。

 

  教育的功能之一,是知識的傳授、學問的積累,培育明辨是非、有思考能力和公德心的人才。

  《中庸》謂:「博學之,審問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篤行之。」孔子道出求知、學習的五大要素:學、問、思、辨、行。

  當今香港學校的課程設立、教材編寫,如果是基於「政治需要」的煽情教育,而非正常的知識傳授,是疏離學、問、思、辨、行的學習之道,可能走入愚民教育的歧路,受到社會大眾排拒。

  香港特區政府開設「德育及國民教育科」(以下簡稱「國教」),在中小學推行「國情教育」,引發各界和平請願、學生絕食一類的民間社會抗爭。每次集會的參加者,從上萬人至八、九萬人。

  在這種非常事件的背後,是官方的《德育及國民教育科課程指引》(以下稱「指引」)、官方資助出版的一些教材、參考書,有許多偏失甚至謬誤,引起社會各界的質疑。官方於10月8日宣布,擱置「指引」,但不撤「國教」。

  本文從「指引」的「一分為二」談起,分析課程定位:是煽情教育,還是知識傳授;「一國」屋簷下:教育或教材的兩制差異;擱置「指引」的善後:「當代國情」(當代中國)納入中史科、通識科。


  1•以情引發 類似政教模式

  本人詳閱173頁的「指引」,把它一分為二:一是德育部分,二是「國教」中的「國情教育」。

  第一部分的「基調」,是關於仁(或仁愛)、義、禮、智(頁2、8、54),誠信(頁9、46)和孝道(頁31、39、83)等,源自中國古代思想家特別是儒家的道德論、價值觀;此外,還包括和平、自由、法治、民主、人權的普世價值(頁2、9、12、13、19、37、51、54、91)。這是可以接受、也應該引入課程的主流價值觀。

  「指引」的要害,在於第二部分特別是「當代國情」部分,被質疑是「政治思想教育」(以下稱「政教」)模式的產物。

  「指引」對「國教」的定位,是「推動德育及國民教育」(頁2)。如此陳述「定位」,實際只說出開設的目的,並未解釋教與學的「定位」。

  就「一國兩制」下的制度差異、香港的傳統教育體制而言,「國教」的定位,應是知識傳授,與數學、語文的定位一樣,而不應該是「政教」式的煽情教育。

  在「指引」中,「國教」包括「國情教育」,分為自然國情、人文國情、歷史國情和當代國情(頁17)。所謂當代國情,實是當代中國(1949-)的歷史、政治、經濟,是「指引」著墨很重的部分。

  香港的中學本應開設「當代中國」課程,在知識傳授的定位下,讓學生了解和思考真正的「當代中國」,而不是政治宣傳下虛假的「當代中國」。

  詳閱「指引」和按「指引」編寫的教材,得到的最深印象是:「國情教育」特別是「當代國情」部分,是煽情教育模式,重墨於「感情引發」、孕育愛國心和國民身份認同(頁2、4、7-12、17、26、70)。

  「指引」的一節(4.1.1.認知、情感、行為的結合),「指導」教師如何推行煽情教育:

  ──「從情感方面引發學習動機……建立身份認同」(頁70);〔按:前一句「引發學習動機」似有語病〕
──「情感的培育,能觸動學生情懷」(頁70)。  


  
2•樹立樣板 煽動崇拜之情

  在其它章節,煽情之處亦甚多,對「當代國情」的舉例,往往生硬地扯到愛國感情之類。

  例如,提及香港學生的「內地交流」遇到堵車,「聯繫」到國民身份認同(頁7);提到山川,便扯到「國家範疇」的態度,要有「感恩之情」,「提升對國家的歸屬感」,還有愛國心和國民身份認同的「態度」(頁18、26)。甚至要小學一至三年級(指引稱「國教」的第一階段)的學生,追溯祖籍及家鄉,「萌發對國家、家鄉……的歸屬感」;小四至六(第二階段)的學生,則要「體現同根同心的情懷」(頁18)。

  「指引」提及「價值理解」時的舉例是:教師「協助」學生建立身份認同,「並以成為相關團體成員而感到自豪」,「例如:學生以成為升旗隊的隊員、內地交流團代表而感到光榮。」(頁90)

  一些學校照「指引」編寫的教材、官助出版的參考書,也著力於「情感引發」。提到黃河、長江或什麼省內河,都說是「母親河」,扯到黃河沿岸建設突飛猛進,領導人的偉大貢獻;要學生「感激母親河的養育」,要有「愛國心」,要確立「國民身份認同」。

  有的學校以〈義勇軍進行曲〉編「當代國情」教材,竟扯到「做中國人的光榮」、「對國家領導人的崇敬」。

  這樣的「當代國情」,是挑選「美好」的例子或特定的偶像,去推行類似中國大陸學校的「政教」,學生難以了解歷史真貌。

  稱黃河、長江為母親河,對其歷史文化多一些了解,原是無可非議的。但是,一提母親河就「引導」到對某些政黨、領導人的「熱愛」,對「建設成就」的歌頌、對參加官方活動的「光榮感」,很像文革時向毛像說感恩的話一樣,是愚民的「政教」。

  在「當代中國」,黃河、長江沿岸的工業化,確有很大的進展。但是,重化工業的布局和地方官的GDP亢奮,對資源和環境的破壞並不小,黃河河套地區受到的污染尤為嚴重,這是北京官方報刊都提及的「代價」。

  有些北京官方媒體的報道,恰是對「母親河」煽情化描寫的反諷。2012年10月10日,官方中新網的〈黃河浮屍「溶於黃河」令中國文明蒙羞〉,引述上海《東方早報》的調查報告:

  「近日,有媒體開展了黃河蘭州段浮屍調查。調查指出,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以來,在黃河蘭州段約80公里水域,飄蕩著至少一萬具浮屍,至今仍以每年二百至三百餘具規模增加。這麼多浮屍下落如何?答案是,無人願管。」(按:六十年代的浮屍,多為大飢荒中的餓死者,或在政治運動中自殺的「黑五類」、「牛鬼蛇神」等)。

  接著,它透露:

  「由此導致了令文明蒙羞的慘痛一幕:部分屍體長期無人認領,被水輪機打碎後漂向下游,任憑浮屍年復一年自行腐爛、散架,最後溶於黃河,成為令人惡心的『人身肉湯』。……這是怎樣的一幕人倫慘劇!物傷其類,此刻,作為人類同道中的一員,我焉能不為長江黃河上的遊魂黯然神傷!

  香港的正規學校,不同於「一黨領導」體制下的軍校、黨校或團校。課程設計和教學安排,應以知識傳授、尊重事實為取向,不應以刻意選擇的「樣板」,去推行煽情教育。

  反覆強調身份認同的煽情教育,與個人崇拜式的政治動員相似,都鼓吹對國家及領導人的絕對崇拜,對權威的迷信和服從。

  毛澤東的大躍進(1958—1960)和土法煉鋼、豐產衛星上天(水稻畝產二、三百斤吹成幾千、數萬甚至十八萬斤的「豐產衛星」),都是反智、反科學的政治運動。

  至於文革(1966—1976)中的紅衛兵運動,則是帶有恐怖主義色彩的個人崇拜。1981年6月,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的〈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〉,稱文革的歷史,證明毛澤東發動文革「是完全錯誤」,給各族人民「帶來嚴重災難」。

  近幾年,薄熙來在重慶推行唱紅歌、誦語錄、讀「樣板書」(所謂紅色經典),復活文革的政教模式,既暴露「文革遺毒」的發作,也折射復活文革控制思想、生活方式的恐怖主義,極不得人心。

  在思想多元化、信仰和言論自由的香港,「政教」式的煽情教育,引起民眾的反感是必然的。
 

 
 
 


  3•情感評估 滴淚量化考核

  香港許多學生、家長、教師和關心下一代者,稱「國情教育」為「洗腦教育」,表達了對煽情教育的排拒。他們對於「情感評估」,更有幾分恐懼。

  「指引」第五章專門「指導」教師,對學生展開學習「國教」的評估,著力於「國情教育」的情感評估。

  「指引」提示教師「了解學生由情感觸動以至態度上的轉變」、「延續及持久的態度轉變和發展」(頁86),留意「接納、認同」的程度。對學生的評估要點,是身份認同、歸屬感(頁85);教師應重情感層面評估(頁86)、情意評估(頁94)。

  「指引」又訂定自我評估、教師評估、同儕評估(頁87)等監察方式,並強調「建立身份認同」(頁88)。「指引」還有建立「學習歷程檔案」(頁88)和評估記錄的規定。

  這種「愛國」評估,類似於大陸學校的「政治鑑定」;香港教師如按「指引」行事,實際是扮演大陸中小學「班主任」的角色,「指引」中的「了解」大可解讀為「調查」或「監視」。類似大陸學校的「檔案」袋,則是監視的記錄。

  這樣的評估,對小學生的人生成長,是沉重的負累,對中學生也是有害無益,可能衍生虛假表態、走後門、拉關係爭好評估的壞風氣。

  許多學生家長和教師,表示厭惡這種評估,認為會造成學生的恐懼。有家長問:在五星紅旗升起時,要流幾滴淚才是「愛國」?流兩滴不夠「愛國」,流五滴就可以獲「評估高分」?

  中小學的課程,居然有一套「了解」(實是監視)、評估學生愛國感情的規定,有些規定幾乎是對「愛國感情」的量化評估(打分或評等級)。愛國和國民身份認同的「感情」竟可以量化,令人感到荒謬。


  4•制度優勢 秩序文化基礎


  香港學校開設「國教」或「當代中國」課程,如不疏離知識傳授的方向,原沒有什麼「可怕」。課程的設計、教材的編寫,自應尊重基本法和「兩制差異」,不偏離香港的傳統教育體制。

  胡錦濤在7月初的演講,提到香港的「一國原則」和「兩制差異」。在「一國」屋簷之下,「一國原則」可解讀為香港領土主權歸於中國,香港的防務和外事權在中央政府;「兩制差異」就是基本法寫明的,香港「不實行社會主義制度和政策,保持原有的資本主義制度和生活方式」(第5條),保持原有的教育制度(第136條)。

  「指引」和「國教」教材,既要尊重「一國原則」,也應正視「兩制差異」。

  首先,要堅守香港原有教育制度不變的邊界,不應引進「政教」模式。讓「國教」或「當代國情」教材,在傳統的知識傳授軌道上。
其次,不管是「當代國情」還是通識教育的教材,都應重視「兩制差異」,並讓學生深入了解、討論兩制差異和基本法中的「一國兩制」。

  「指引」重墨於「國情教育」特別是「當代國情」,卻沒有系統化的「港情教育」。

  「國教」及其「指引」,無疑是要有讓學生深入認識香港的廣闊空間,培育並提升其思辨能力;關於香港的制度優勢和秩序文化,是不可或缺的教與學題材。

  對於香港的制度優勢,本人的詮釋是:一,司法獨立的法治;二,充分自由的社會制度;三,與全球接軌的市場經濟體系;四,包含行政中立和廉政制的英式文官體制;五,包含獨立媒體、壓力團體的民間社會(或稱公民社會、市民社會)。

  香港也有良好的秩序文化,基礎是法治、制度和普世價值。

  在中國古代的歷史典籍、當代公共治理的理論中,沒有「秩序文化」的術語,但有很多關於秩序、差序、倫理、和諧的論述。例如:

  ──《尚書•伊訓》謂:「立愛惟親,立敬惟長,始於家邦。」
  ──《論語》云:「恭近於禮」(習而篇),「道之以德,齊之以禮,有恥且格」(為政篇)。
  ──《荀子•修身》曰:「人無禮則不生,事無禮則不成,國家無禮則不寧。」

  本人把關於秩序的規範、約束和價值觀,概括為秩序文化,涉及社會生活、公共治理、權力轉移等範圍。

  從排隊上車、對殘障者讓座、按手續輪候公屋而沒有(也不容許)走後門,到請願遊行的和平、理性而無打砸搶燒,在在顯現港人的「秩序觀」和「秩序約束」較強。與周邊地區比較,香港的秩序文化是不可忽略的社會資源。

  「國教」或通識課程的功能之一,是在知識傳授的教與學過程中,讓學生「知己」。全面了解居住地的政治、經濟、文化,培育其觀察和分析的能力;既思考香港的制度優勢和秩序文化,也正視社會危機、公共治理弊病。

  課程的教學,如能建立優化「知己」和「知彼」的平台,便有可能充實學生的知識、擴大其社會視野,進而提升整體的國民素質。這樣的平台,或可使學生更能面對未來的就業和「人生博弈」,建立「承擔社會責任」的理念,有利於香港的可持續發展。

  「指引」迴避香港的制度優勢和秩序文化,暴露煽情教育的偏失。這或關乎某些官員缺乏對制度優勢和秩序文化的認知。
 
是煽情教育 還是知識傳授(2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