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6條添加口罩妄議罪堵言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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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6條添加口罩妄議罪堵言路

丁望

原載：信報〈思維漫步〉專欄，2015.11.5，A16版
上網：2016.1.9
字數：原文1,888，上網2,276

　　關鍵詞：亞文革，妄議，紀律條例，46條，強亮劍，家長意志，口罩時代，出鱈目

　　相關人物：張春賢，趙新尉，呂錫文，唐太宗，齊威王

　　引述歷史典籍：
　　任賢能、受諫諍；克己勵精，容納諫諍。（貞觀政要）
　　予嘗為汝妄言之（莊子．齊物論）
　　不敢妄舉師以攻伐（史記．張儀列傳）
　　群臣吏民，能面刺寡人之過者，受上賞；上書諫寡人者，受中賞；能謗議於市朝，聞寡人之耳者，受下賞。（戰國策．齊策一）
　　人主之患，欲聞枉而惡直言。（呂氏春秋）

圖1，因「妄議」被撤職的新疆日報社長趙新尉。北京網絡圖片。

　　在古代，相對比較開明的君主，寬懷納諫、以史為鑑。如《貞觀政要》錄唐太宗（599—649）言：「任賢能、受諫諍」，「克己勵精，容納諫諍」。暴君、奸臣則以言問罪，堵塞言路，乃至有秦皇的焚書坑儒之禍。

　　在當今「一黨領導」體制下，「法治」的口號近年喊得很響，社會卻遠離真正的法治軌道。隨著「亞文革」的持續（11月2日，人民日報刊大批判文章〈歷史虛無主義怎樣掩人耳目〉），執政黨於11月2日公布懲治首宗「妄議案」：《新疆日報》總編輯趙新尉，因「妄議中央和自治區黨委的重大工作方針、決策和決定」被雙開（開除黨籍，開除公職），並「移送司法機關」處理。

　　這是家長意志下的強亮劍，以達致殺一儆百的震懾力，強化高度集權和「統一意志」的控制。在此政治生態下，人人戴上口罩，噤若寒蟬，這是「口罩時代」的新標誌。

圖2，天山網關於趙新尉的訊息，2015年11月。

　　條例未生效　懲治總編輯

　　今年10月公布的〈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〉（俗稱紀律條例），首次確定對「妄議」的處分，第46條第2款規定：「妄議中央大政方針，破壞黨的集中統一的」，「情節重」的撤黨職，「情節嚴重」的開除黨籍。

　　條例的最後1條（第133條）規定，施行日期為2016年1月1日。荒謬的，是條例還未生效，就以第46條懲治趙新尉。中共政治局委員、新疆區委書記張春賢，在涉及趙案的11月1日會議說，條例是貫徹習總系列重要講話。此說是強調對趙案的處置，是根據習總講話和條例。

　　2003年，胡錦濤主導制訂的紀律條例，並無「妄議」之罪，處置「妄議」是新家長意志的產物。北京政界、學界許多人深感困惑的，是「妄議」的實際意涵是什麼？言禁的邊界在哪裏？

　　說起「妄議」，港人或許會有點意外：北京官方審定出版的大型辭書如某總書記題字的《詞海》，並未收錄「妄議」詞條；連《古代漢語辭典》也無「妄議」一詞，只有相近的「妄言」。台北的大型詞書、教育部的《國語辭典》修訂版，也只收錄相近的「妄稱」、「妄說」。

　　妄議指什麼　莫非出鱈目

　　北京財新網刊出「日本通」學者的文章〈二胎、妄議，還有出鱈目〉，云：「俺北大學語言出身……往往通過翻譯來揣摩聖意，妄議咱是不敢了，妄譯總還可以的吧！」他感慨北京的《現代漢語詞典》「居然沒有收錄『妄議』這一詞條」，於是根據日本的《國語辭書》，把「妄議」的日本意涵「筋不通」和「出鱈目」，譯成漢語：「沒有邏輯」（邏輯不通？）和「胡說八道」。

　　搬來「出鱈目」，帶出對「妄議」的調侃味，或也折射生活在「妄議」罪陰影下的困惑。

　　「妄」的意涵，可歸納為兩點。一是胡亂、隨意，如《莊子．齊物論》：「予嘗為汝妄言之」，意謂我姑且對你說說；再如《史記．張儀列傳》：「不敢妄舉師以攻伐」，有不可輕意出兵之意。二是荒唐或帶點滑稽，邏輯思維紊亂，缺乏可信性。

　　對於「妄言」、「妄稱」與「妄議」的差異，本欄的解讀是：前者用墨於「說」，後者則用墨於「議」。

　　在「一黨領導」體制下，被當權者稱為「妄議」的，往往並不「妄」，議論恰恰是切中時弊，所謂妄議實是抹黑。

　　條例第46條不僅懲治「妄議中央大政方針」，而且追究「醜化黨和國家形象，或者詆毀、誣蔑黨和國家領導人，或者歪曲黨史、軍史的」（第3款）。

　　羅織罪名的範圍很廣，所謂詆毀、歪曲往往是預設之罪，缺乏清晰、公正的界定。舉一簡單例子：官修的中共黨史及教科書，避而不提毛澤東的大躍進、人民公社導致大飢餓、數千萬人餓死，有人批評大躍進的「大政方針」、提到餓死人事實，是不是「歪曲歷史」要受懲治？

　　繼7個不准　說7個有之

　　「妄議」之入罪（黨紀處分），早在條例公布前1年實已定局。在2014年10月的中共十八屆四中全會、今年1月的中紀委五次全會，新權要有包括「尾大不掉、妄議中央」的「7個有之」說，又有「5個必須」之誡。

　　「7個有之」說，與2013年的「7個不准」（不准說憲政民主、民間社會、普世價值、新聞自由等）相互關連，是強化意識形態管控的新發展。

　　2014年冬以來，各地黨官表態支持「7個有之」說，譴責「妄議中央」。在「妄議首案」發生時，張春賢的講話特別強調要貫徹習總「系列重要講話」，「堅決防止『7個有之』現象」，正式公開了「7個有之」的術語。

　　以「妄議」之名入罪整人，有利高層、地方掌權者的「集中統一」，令「黨內民主」之路更為艱難。條例把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罪名寫入第49條，更意味政治領域回到毛澤東老路。

　　廣開言路受社會監察，是現代公共治理之道。即使在帝王時代，也有過「謗議」場景，戰國時齊威王令：「，接群臣吏民，能面刺寡人之過者，受上賞；上書諫寡人者，受中賞；能謗議於市朝，聞寡人之耳者，受下賞。」（戰國策．齊策一）威王誠意納諫、修明政治。《呂氏春秋》論權大者之弊：「人主之患，欲聞枉（按：喜聽好聽的話）而惡直言。」這是值得後人深思之處。

　　後記：

　　本文發表後，有中共地方黨官於2016年1月被指為「妄議中央大政方針」，被開除黨籍。她就是中共候補中委、原北京市委副書記呂錫文（曾任北京市委西城區委書記、北京市委組織部部長）。